来源:人气:853更新:2025-07-15 18:15:11
编者按: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时光之境:中外经典影片展”正在进行全国巡回放映。7月12日,上海曹杨影城特别放映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安东尼奥尼的代表作《红色沙漠》。该片于1964年斩获第2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以极具突破性的色彩运用,呈现了工业社会对人性的异化与精神压抑。影片摒弃传统叙事结构,通过视觉语言构建出争议性的艺术表达,引发观众两极化的解读。值得注意的是,电影中并未出现实际的沙漠场景,唯有茱莉亚娜与儿子口中提及的幻想故事里的沙滩。这一意象暗喻着主人公在孤独却纯净的自然环境中,始终无法找到群体归属的困境。而影片中反复出现的轮船符号,则象征着现代社会的疏离感——当茱莉亚娜询问水手能否搭载乘客时,对方使用的未知语言使沟通成为不可能,她却固执地坚持着虚幻的对话。这艘未完全展现的轮船与幻想中经历风浪的帆船形成鲜明对照,前者代表工业文明的机械化冷漠,后者则承载着前工业时代的诗意想象,却最终都未能给予主人公真实的希望。
在影片接近尾声时,茱莉亚娜向一位陌生水手询问这艘船只是否允许搭载乘客
《红色沙漠》中,女孩游向“真正的帆船”的情节虽看似隐喻个人救赎,但影片整体并非以社会写实手法批判资本主义。其批判焦点更集中于工业文明社会(及其人际关系)的感性层面,通过高度风格化的视觉呈现构建压抑氛围。影片用金属管道、栏杆、机器与表盘等元素构成规则化线条与色块交织的封闭空间,暗示现代性对个体的桎梏。值得注意的是,茱莉亚娜计划开设的店面中,色块运用更趋近抽象绘画的美学效果,形成与厂区工业景观的微妙对比。
人物常被置于栅栏状工业设施后方,强化被囚禁的视觉隐喻。乌果与茱莉亚娜的孩子玩具多为机械制品,其中一具类机器人金属玩具尤为突出:其重复性运动与机械声响构成不安定的节奏,金属材质的粗粝感与鬼魅般的眼瞳,仿佛是现实世界中逃逸出的创伤性符号。
影片通过工业声响构建威胁性氛围,片头铁塔喷火的“噗噗”声以机械化节奏强化危机感,与片尾烟囱冒出的黄色毒烟形成色彩与意象的呼应。重复出现的蒸汽喷发场景制造出压迫性的视觉冲击,如茱莉亚娜离开厂区时地面突然喷出蒸汽,或临近结尾时她被管道喷出的气流惊吓。最具冲击力的是乌果与科拉多在厂区空地交谈时,浓烈白烟突然喷涌而出,巨响淹没对话并占据全画面,最终遮蔽二人身影。
这一工业背景的灾难性喷气场景,可追溯至弗里茨·朗《大都会》(1927)中规则化排列的圆形车间仪表盘。而《红色沙漠》中工业大圆球的视觉符号,后来在森田芳光《家族游戏》(1983)与杨德昌《恐怖分子》(1986)中被反复采用,形成跨时代的视觉隐喻链。
在安东尼奥尼1964年的经典电影《红色沙漠》中,喷气式飞机的出现并非偶然。作为工业文明的象征,这些高速掠过的银色金属巨兽在荒凉的澳大利亚大地上划出刺眼的轨迹,与主角凯瑟琳·克拉克所处的压抑环境形成强烈对比。影片中,当飞机呼啸而过时,往往伴随着主人公内心的剧烈波动,这种视觉冲击与心理层面的共振,精准地映射出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疏离与焦虑。导演通过这种方式,将物理空间的开阔与情感空间的封闭巧妙交织,成为整部作品最具辨识度的意象之一。
在弗里茨·朗执导的经典电影《大都会》中,喷气场景作为核心视觉符号,深刻体现了工业文明与人性异化的主题。影片中莱茵哈特在巨型喷泉旁的标志性镜头,通过精密的机械装置与人类情感的对照,展现了资本力量对个体的压迫。这个场景不仅展示了未来城市的科技感,更通过喷泉的象征意义,暗示了社会阶层的对立与工人运动的隐喻,成为默片时代最具影响力的影像之一。
《家族游戏》的剧照以其精湛的摄影技巧和深刻的情感表达,展现了剧中家族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紧张的对峙氛围。
《恐怖分子》剧照所呈现的另一类工业文明图景聚焦于污染、废弃与垃圾堆积的荒芜景象,这类视觉元素在《红色沙漠》中亦频繁出现。然而安东尼奥尼刻意采用近似黑白的冷色调,将观众引向一种灰暗的文明废墟意象,这种视觉处理使影片中看似充满红色的沙漠实则弥漫着冰冷的疏离感。"红色沙漠"的符号意义或许指向了一个悖论——在荒芜环境中潜藏的无法被现实满足的激情,这种情感张力在货柜屋的六人戏中达到高潮。影片开篇即通过茱莉亚娜的生理饥渴映射其精神空虚:她甚至以食用被罢工工人啃噬过的面包来填补饥饿,这种近乎自虐的生存状态揭示了工业化社会中人的异化处境。而在货柜屋场景中,茱莉亚娜先后通过公开与私下的方式表达对性爱的渴望,这种肉体需求与精神贫瘠的共生关系,在乌果因车祸缺席的时刻被彻底暴露——当她夜半高烧时,乌果仅以冷淡的"正常"二字敷衍;当她明确提出性爱诉求,乌果的回应不过是一个漠然的微笑。这种情感的落差最终导致其外遇对象科拉多亦无法给予实质慰藉,只能在影片结尾选择离开。
《红色沙漠》通过反复呈现工业文明污染、废弃与垃圾堆积的视觉意象,其中唯有红色货柜屋的短暂现身,成为映衬茱莉亚娜等六人短暂激情与适度放纵的象征。六具身躯在密闭空间中彼此挤压,言语与行为时而突破常规,直至为取暖而拆解红色木板作为柴火。当红色木柴在炉中燃起炽烈火焰时,恰似角色内心燥热的情感宣泄,却终将消逝于精神荒漠的永恒困境——正如茱莉亚娜在梦境中坠入流沙深渊,越陷越深的窒息感暗示着文明与人性的双重异化。
茱莉亚娜被塑造为身处工业文明夹缝中的脆弱女性。她遭遇的交通事故不仅导致了生理创伤,更引发了心理层面的恐慌症——对街道、工厂、色彩与人群产生恐惧,并陷入神经质的惊悸状态。这种创伤源于现代工业文明的象征性载体——汽车所带来的无妄之灾。医院试图通过治疗使她重新回归现实社会,但茱莉亚娜坚持认为真实世界中潜藏着令人不安的元素。在整部影片的叙事中,唯有她幻想的乌托邦式故事能带来慰藉,因此无法同时保持对自然景观的向往与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影片结尾处神秘女声的吟唱,暗喻着希腊神话中塞壬的诱惑,这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描述的,被工具理性排斥的感性呼唤形成互文。而海边岩石的原始形态,更让人联想到安东尼奥尼在《扎布利斯基角》中展现的裸露肉体意象。在安东尼奥尼的影像世界里,自然无论作为外部环境还是内在身体,始终是现代文明的对立面。然而,这种理想化的自然状态在现实社会中是否具有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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